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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剑三】【明唐】《无间》01

是的没错我又不自量力开了新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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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郁很聪明,他知道很多事情。

比如山林中的野兽会在哪里出没,比如月亮会什么时候升起什么时候落下。万物变化都遵循着某种规律,连草木枯荣都像是计算好了特定的节奏。

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这样精确的规则,他深知这一点。

他也知道这世界并不是真的。

总有一些山峰无法翻越,总有一些河流无法触及,许多的风景都好像只是远远挂在天上的一幅画,走近了看便觉出虚假。

城门口的老人大概已经年近古稀,可嘴里翻来覆去统共也就那么两句话,一句是告诉他天下不太平,一句是跟他说今天天气真不错。好像平生的学问加在一起都不足以让他再憋出什么话了,久而久之,唐郁也就不再试图和他聊天。

书上说“宇之表无极,宙之端无穷。”

可他确信这个世界是有边界的,在天地之外一定还有更广袤的空间。而这里的万事万物,不过是落在纸上的一滴墨点而已。

他也好像是一个被安排在这里的小角色,跟城门口的老大爷并没有什么区别。不知从何而生,也不知何为消逝,只顺应着“天意”而活,听起来也好没意思。

但唐郁不太热衷于去思考这些问题,他不关心自己的存在方式,这个世界里还有很多事情值得他去做。

他师从唐门,是为数不多会些拳脚功夫的人,城里的百姓都叫他少侠,而不是当个毛孩子一样呼来喝去。城中零零碎碎的琐事总要交给他,今天下河摸条鱼,明天上房救只猫,他心甘情愿地扮演着人们心目中的大侠,不再去想那些无法触及的宇宙真相。

却没想到,这世上居然还真有能跟他聊起来的人。



唐郁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称作是一个“人”。毕竟到了这里的,多半和他一样,也是被什么高等生命杜撰出来的角色,并不能称之为一个拥有独立思想的人。

但那个人太特别了,与那些呆呆傻傻的百姓一点儿也不一样,唐郁便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他。

最开始的时候,他只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。

“你是谁?”那个声音问他。

他很少听别人这样问他话,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他,知道他的名字,连街头五六岁的小儿都表现得像是看着他长大的一般熟稔。

他答:“我是唐郁。”

那人又问:“这是哪里?”

他想了半天,不知该从何讲起,最终还是给了个普普通通的答案:“这里是长安城。”

那个声音沉默了,似乎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里。

看来也是个只能说两句话的人。唐郁叹了口气,薅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,躺在城郊的草地上,咸鱼似的晒太阳。

许久,声音又再次响起,这次好像离他近了一些:“天下可还太平?”

太阳没什么温度,唐郁百无聊赖地撑起身子,随口答:“听说世道乱着呢,不过目前这里倒也没什么大麻烦。”

然后他问: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
那人笑了笑,没头没尾地说了句:“据说长安西市的烧饼很好吃。”

那声音听起来很是顺耳,唐郁听着就有些想睡觉,他呸地吐掉嘴里那根狗尾巴草,心想你总该不会是为了口吃的来这连鸟生个蛋都要看人安排的地方。

“那烧饼我都吃厌了,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。”

来者又道:“我自西域而来,实在是对你们汉人的吃食感兴趣。”

唐郁没有去过西域,事实上,他连长安城的门都没怎么出过。他只知道西方有无垠的沙漠,从脚下延伸到天边,与漫天星斗相连。

沙漠会有尽头吗?

那无关紧要,他眼里只装得下这片翻不过去的山。

但这个人令他感到好奇,他想一次聊个够本,毕竟往后的时间还是要面对城中那些说不出第三句话的百姓。

“敢问阁下尊姓大名。”

声音由远及近,停在他身后,像是就在耳边。

“陆忆深。”



这个名字像是一句古老的箴言。唐郁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名字,细想又完全不记得。他的记忆里好像有扇沉重的大门,落了生锈的锁,灰尘积得一层又一层,他手上却没有能打开它的那把钥匙。

他坐起来,盯着眼前的一个小水潭,那里面倒映着他上半张脸,平静得像是铺开了的一张纸。

要是能看看那张脸,说不定就想起来了。他想。

忽然有风来,吹得苇草摇晃,小蠓虫从草杆子上跳下来又消失不见,留下水面上一圈圈荡开的波纹。

然后那波纹中多出一角白色衣袍的倒影,唐郁慌忙回过头,发现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身后,低头看向他。

“起风了,”那人开口,笑意吟吟,伸手想拉他起来。“地上冷。”

唐郁想,这人是把他当成大姑娘吗?这么厚的草地,冷能冷到哪里去?但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,不由自主地抬起手,握住了那人伸向他的指尖。

那只手很温暖,像母亲的手一样。

唐郁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,他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,更无法捕捉那点相似的感觉,却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人值得信任。

陆忆深是个很高大的男人,五官的轮廓并不像是来自西域。他听说西域人都是金发碧眼,一眼看去便能分辨,而眼前的这个人却黑发黑眸,与其说是传闻中茹毛饮血的外族,倒不如说是个书生。

他问陆忆深:“你真是外族人?我看与城里那些百姓也没什么分别。”

陆忆深沉吟片刻,道:“兴许是祖上混了太多中原人的血统,到我这辈就看不太出来了。”

唐郁了然地点点头,拍了拍衣摆上粘的枯黄草叶,抬脚就走,不忘招呼他:“来了就是客人,我请你吃烧饼啊!”

陆忆深跟在他后面,保持着一小段距离,有时候唐郁甚至都以为那人消失了。

毕竟在这个世界里,人凭空出现或是消失,都在那天外神仙的一念之间。



但陆忆深还是好好地跟着他到了西市,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有突然被变成个老头子。唐郁停在烧饼摊前面,回身等他跟上。

“这里就是西市吗?”陆忆深问。

唐郁点点头,从怀里摸了两个铜板,那只会说两句话的摊主便笑呵呵递过来一只烧饼。

身后那人端详了周遭环境,由衷赞叹似的:“果然是长安,当真繁华。”

唐郁把烧饼塞给他,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困惑。“刚下过一场雨,这街上就这么两三个人,你还觉得热闹?”

陆忆深像是被他噎了一下,片刻又道:“比沙漠里是热闹多了,我们那里走上半天都碰不到一个活人。”

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。唐郁很想这么问。

但他觉得既然别人不说,自己也不该问太多。便默默地在心里同情了这人一把,不敢想那西域是有多荒凉。

陆忆深虽然方才口口声声说想要汉人的吃食,现在拿到了却又不动口,就那么放在手里攥着,好似不舍得下嘴。

唐郁领着他继续往前走,好奇道:“你怎么不吃?”

陆忆深不答反问:“你呢?”

敢情是看他不吃,怕他下毒呗?

唐郁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,撇嘴道:“那玩意儿我吃过一大堆了,没什么味道,干巴巴的,也不知道是哪点出了名,你要是不吃就扔了吧。”

“我留着回去吃,不急。”那人跟在他后边,慢悠悠地把烧饼往衣兜里塞。唐郁回过头就刚好看见油汪汪的烧饼蹭过雪白的衣料,痛心疾首地想,陆忆深要是个孩子,回家肯定少不了挨一顿揍。

但这可不是个孩子,甚至还背着两把弯刀,危险程度相当地高。

唐郁却不怕他,还问:“阁下是江湖人士?”

陆忆深点了点头,算是肯定了这句话,随后问他:“你知道明教吗?”

唐郁看的书多,但也杂,书卷上记载的关于明教的内容,他看过一眼,全就着大米饭吃了,眼下只能撑着面子故作老成地说一声“嗯”。

“我是个明教弟子,学成便出师游历,与你算是有缘。”

唐郁觉得说“有缘”这种话的多半是江湖骗子,又想起来自己穷得叮当响,兜里剩下三个铜板还不够吃顿热乎饭,倒也不至于招来骗子。

然后他又捡起半天前的话头,问:“我看你绝对不是为了口吃的来着长安城的。原本我是不该管你的事,但这城中百姓都靠我保护着,我就不得不弄清楚你的意图了。”

他这话颇有跟陆忆深死磕下去的气势,仿佛不问出个所以然就不放人走似的。

那明教弟子犹豫了片刻,倒也痛快交代了:“我来找人。”

不说还好,说了他就更好奇。

他凑过去小声打听:“是情人?”

痴情郎君薄幸女的话本他已经编排好了。

陆忆深摇头。

唐郁再猜:“那是仇人?”

打起来的时候得提醒大家别被误伤。

陆忆深更果断地摇头。

唐郁想了又想,朋友亲人知己同窗全让他猜了个遍,陆忆深却将每个猜测都予以否认。

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关系,能让一个人千里迢迢地从西域来到长安。那一路的风沙该有多大呀,听说风吹起来的时候骆驼都会被埋葬,这个人是为了谁来到这里的呢?

陆忆深在旁边瞥他,看他好奇得要命,才终于赏给他一个答案。

“是一个一直在等我的人。”

因为这份等待,所以他穿越沙海而来。


唐郁认为这个答案跟没有答案没什么区别。但他转念一想,又觉得陆忆深有点可怜。

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,所有人的命运都是被安排好了的,或许等待他的人早已死去,又或者一夜忘记了他。也许他会找到那个人,却发现对方也只会说两句话,所谓的等待,也有可能真的是一厢情愿罢了。

他不忍心这样告诉陆忆深,只有不知真相的人才最幸福,他没必要去毁掉别人的期待,不能干涉别人的人生。



陆忆深算是个好相处的人,不过不太好伺候,说什么都不肯住客栈,唐郁若是不肯收留他他就只愿意露宿街头。

兴许是江湖人士的臭毛病。

唐郁的家简陋得不能再简陋,除了一张睡觉用的床和一张吃饭用的桌子,就找不出什么值钱物件儿了。他在回家的路上多次提醒了陆忆深,好让他有点心理准备,所以踏进房门的时候,陆忆深也并没有什么讶异的表情。

最近的天黑得早了些,唐郁没朋友没亲人,入了夜就准备休息,没别的事情好做。

他拍了拍床褥,觉得还算软和,就非常大方地一挥手,让陆忆深睡在床上,他可以打地铺。

新来的客人倒是不跟他客气,除了外衣便坐下来,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,看他忙忙叨叨地搬出旧被褥来,给自己搭了个乱七八糟的窝。

烛火吹熄,明亮的星辉被纸窗滤过,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光晕。屋内的光线不足以让人看清别人的脸,时间长了就昏昏欲睡。

唐郁已经躺下了,他把自己卷在被子里,琢磨着陆忆深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。

那人一直坐在床上,成为比黑夜还要更昏暗的影子,并没有打算睡觉的意思。唐郁心想,要是他担心自己害他,那就只能请他去外面睡大街了,毕竟没有让主人家流落街头的道理。

他正想要这样开口,却听见那人问:“你在这里生活了多久?”

唐郁翻了个身,让自己平躺着,在一片黑暗里试图寻找一个可以供他盯着发呆的东西。“说不清,我好像生下来就在这里了,但又没有以前的记忆。”

“你如果出去跟他们说说话,你也会记不清的。”

平静安宁却毫无跌宕的生活,善良亲和却说不出更多话的百姓。时间早就失去了意义,每一天都是同一天。

他眼睛瞪得干涩,也没能发现黑夜有什么趣味,便闭上了眼,慢慢地说:“最开始的时候,也有些像你一样能说很多话的人。”

陆忆深往这边坐过来了一点,接着他的话聊下去:“然后呢?”

唐郁扯过被子蒙住脑袋,声音闷闷的:“没有然后了,他们不喜欢我,总觉得我要害他们,打了我几次,然后就搬走了。”

“打了我几次”被他说得像是“请我吃了几顿饭”一样轻松愉悦。

陆忆深沉默了半晌,道:“你不是会功夫吗,怎么会被人打?”

这个问题好像把他问住了,很要面子的唐少侠想了半天,最后才憋出一个理由来。

“因为他们是普通人啊,我怎么能跟他们动手呢?只要给他们时间,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我的。”

他自己都忘了为什么挨打,也忘了那些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,甚至不太记得巴掌落在身上的痛感。往事好像被蒙了一层纱,他抓心挠肝地想揭开,却也只不过窥见一角无用的空白。

陆忆深又是好半天没说话,再开口时,声音里带着些无可奈何。

“我留下来陪你怎么样。”

虽然是在问他“怎么样”,但是用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,根本没想让他给出别的选择。

“我帮你应付那些百姓,你帮我找人。”

唐郁一头雾水,他很想说现在的百姓几乎都是没有什么个人意志的,况且他也不知道陆忆深要找的人是胖是瘦,是高是矮。

听起来不是很公平。

然后那人又说:“我一个人太孤单了,反正你也是自己住,加上我也可以的吧?”

“话说回来,你就没有什么爱慕的姑娘?为什么总是一个人?”

这话题转的可一点都不生硬。陆忆深摆明了就是不给他拒绝的机会,赖也要赖在这里。唐郁懒得跟他分说,只是在心里哀叹,怎么出门一趟还捡了个麻烦。

“我住这样的破房,又怎么忍心白白耽误人家姑娘。”他随口搪塞。

却没想到陆忆深不依不饶。“能不能终成眷属是一回事,你心里喜不喜欢是另一回事。”

唐郁觉得这人烦得很,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床上的影子。“在我这里都是一回事。”

“不能长相厮守,又谈什么心里欢喜。”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褥子,心烦意乱。

那人却在他身后低低地笑:“若是连这个世界都是假的,长相厮守有什么意义,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

所有人的命运被清清楚楚地写在世界的章程上,一丝一毫都不会偏离。唐郁觉得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,将来也会随着他一起被带入泥土。

却突然有人闯进来,窥破天机,还问他活着的意义。他在心里默背了所有的诗篇,没有一首能告诉他,他是为什么存在于此。

唐郁找不出来,便只能缄默不语。

藏在被子下的脊背有些僵了,他把自己蜷缩起来,似团成球的陵鲤一般。



不知过了多久,连外头的虫鸣都消失了,寂静的长夜让世界显得格外脆弱,仿佛是一碰就碎的琉璃球。

陆忆深再没说话,唐郁以为他睡着了,便偷偷支起身子去看,果真看见那黑影陷在被子里,没了蛮不讲理要留下来的那股无赖劲儿,躺在那里显得特别老实。

于是他自己也躺回去开始酝酿睡意。一开始睡不着,他就闭着眼睛背那些古诗古文,结果越背越精神。然后他就试图借着微弱月光去数清横梁上有几个朽烂的窟窿,结果眼睛瞪疼了也看不清那样细小的东西,反倒将睡意都赶走了。

最后他就不费劲折腾了,眼一闭腿一蹬在那假装自己是个死人,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为缓慢。虽然躺着不动也的确无趣,但他躺了足够久,到底还是有了点儿想睡觉的意思。

脑子开始发昏,灵魂却逐渐轻盈。他好像飞越了非常广阔的一片虚无之境,无边的昏黑雾霭纠缠着他,不许他离开。

在睡着的前一刻,他仿佛瞥见前头一点鲜亮颜色,像是花,也像是血。那道光彩遥遥地悬在天边,等待着他靠近,他却无端地感到害怕,不敢向前。

他能嗅到眼泪的气味。

意识模糊间,那扇大门被撼动一丝,漏出几缕零散的记忆,连他自己都辨认不清。


“我好像……喜欢过一个人。”他蜷在被子里喃喃自语,声音比夏虫还要更小一点。

陆忆深却听见了。他并没有睡着,一直睁着眼睛等唐郁那边的翻身声停下来。此刻陆忆深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,一骨碌就爬起来,伏在床边低头问唐郁:“你记得他的样子吗?”

可惜没有人回答他。

唐郁努力地回想,想他喜欢过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。可只要一想,便头痛欲裂,几乎能生生逼出他一身冷汗来。

这个人像是已经从记忆里被洗去了,五官朦朦胧胧,交织成一片混沌。唐郁想,那大概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过客,自己也许曾经多情,无意滥种了桃花。

更多的他就不想再去探究了,头痛让他半边身体都有些麻木,自认为眼睛里都能沁出血来。

忘了的事情就让它忘去,悲欢离合,关我屁事。他想。


沉沉的睡眠如同海上温柔却巨大的波浪,将他兜头盖过。那片光彩立刻消散了,黑夜替他合上眼睛,世间声响便戛然而止。

陆忆深等了很久,没有等来对方的答案,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。他知道唐郁已经睡着了,叹了口气,又钻回了自己的被窝。



有人说过这样的话。

——“他真好看,我喜欢他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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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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