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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剑三】【明唐】《非梦》07

拖更上瘾,为考试攒人品

要大团圆结局了

陆警官终于不再我绿我自己

照例艾特 @蜃楼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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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南知这次睡了很长很长时间。


他毕业后便鲜少有这样长时间的睡眠,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让他总是不能安稳地在床上躺到天亮。


在睡过去之前,他还有着模糊的意识,依稀记得自己是去执行了任务,当时歹徒在地铁站劫持人质,随行的心理专家上前去交涉许久才说服对方放下凶器。他带人冲上前去制服嫌犯时,嫌疑人却突然发现自己受骗,摸出了靴筒里藏着的另一把折叠刀,大有要鱼死网破的架势。


好巧不巧就让他挨了这一下。


刀尖扎进血肉的那一刻其实是感觉不到痛的,只感觉到纸片一般轻薄的凉意慢慢渗透进胸腔,像是在心脏里揉了一把初冬的新雪,罡风就这么顺着缝隙倒灌进来。


然后喉咙里涌上腥甜的味道,尝起来好像舔了一口老旧生锈的自来水管,恶心的气味久久不去。


他知道自己负伤了,在痛觉变得清晰起来之前,大脑就已经开始麻木,这未尝不是件好事。


歹徒应该是又让人给按住了,这回他没了后手,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拷起来押上警车。陆南知耳边闹哄哄的,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重叠在一起,他分不清那些不同频率的声响都来自于哪里。


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,他听见同事在往自己家里打电话,便有一瞬间的清明,想到那家伙接了电话肯定要慌,早知道就交代一下不要告诉他。


却又自私地祈祷,真想再见到他。




唐雨年是坐着警车赶到医院的,陆南知的同事去将他接了过来,他们早知道陆南知的取向,也自然而然地就把他当成了自家人。


陆南知在到医院之前就已经昏迷了,急诊部门前洒落的血迹还没有干透,兴许是从救护车上下来的时候滴上去的。除去那个大大的红色十字与地上的血渍之外,入眼皆是刺目的白。


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,闯进气管里的时候让唐雨年有点想吐,他手脚冰冷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像个布娃娃一般坐在手术室门口,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,又发现什么都做不了。


有人拿了厚厚的一叠纸,过来问他是病人的什么人,能否签署知情同意书,病人有什么药物过敏史。


他答不上来,连指尖都在颤抖。这些话他听不懂,还害怕自己一个点头或摇头就要搭上陆南知的性命,身体一动也不敢动,僵硬得像是木头。


“你别害怕,做警察的确实比别人更危险一些,不过陆队福大命大,不会出事的,别自己吓自己。”旁边坐着的小警察叹了口气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
但是唐雨年没有在认真听他的话。


他怕再回到那个空荡荡的世界,那里是连光线都被吞没了的虚无天地。他存在过的印记皆数被抹去,只剩下永不休止的江水,与他阖目长逝的爱人。


不能再有下一次。



“胸部创伤并创伤性休克,伤者无应答能力,仍有生命体征,现在进行紧急手术,上呼吸机,准备麻醉。”主刀医生的声音很平静,却像是在宣告一场将至的战役。


手术室的红灯亮起。


梦中的唐雨年在他眼前咬着筷子发呆,唇红齿白,是十七岁少年的样子。他抬起头,看了陆南知一眼,告诉他:“可我不会喝酒。”


枯萎的时间在无尽黑暗中开始倒回,命运的指针终于转向千万重宇宙之中唯一正确的大门。月色与雪色并肩旋转,被掩藏的足迹清晰起来,回路又出现在眼前。


接引他回到某段机缘中去。


陆南知在梦里睁开双眼,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去往来生。


唐雨年比他曾经梦见的样子还要更好看一些,清晰的眉眼仿佛盛满了星河。陆南知盯着他看了很久,他也不恼火,像是已经约定好了一般,只是安静地抬头与他对视,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。


轮回有数千万种可能,故事却没有多余的桥段,剧情从未被改写。


少年人一直在等他的回应。


那一刻,他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世界。


“清创完成,异物已取出,创面较大且持续出血,血压正在降低,保持输血,通知血库……”


心脏隐隐作痛,却也不是不可忍受,遥远模糊的声响并不能唤回他的神志,而梦中的每一句话,灵魂都在代替他回答。


唐雨年站在月光中,拉着他笑得开心:“我们都不是一个人了……朋友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。”


他想,我不要和你做朋友。


想要生前和你并肩江湖,死后还与你同穴合眼,朋友是多么薄情的词啊,没办法让我住在你心上。


所以唐雨年扑进他怀里的时候,他比窗外的雪人还要僵三分,那个拥抱突如其来,像是初生幼兽第一次莽撞的试探。


“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一样。”


唐雨年或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陆南知却在那一刻获得了自由。


因为遮遮掩掩的爱意让陪伴都变得苦痛。




这些凌乱的记忆从未真正消失过,反而成了无限强大的执念,穿越银河与黑洞,绕过不可逆行的时间,于是在无限膨胀撕裂的宇宙里,他分离在世界彼端的身躯也收到祈愿,要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少年。


他想起了很多事情,好像原本属于他的一半魂魄终于回到身体里,灵魂得以完整。


梦境中的时间飞速流逝,不能挽回。他知道注定要有一场告别,已经没有对死亡的本能畏惧,却还是怕看见唐雨年流泪的眼睛。


即使他们已经重逢在另一个时空。



“心血管轻微破裂,胸膜穿透性损伤,出现呼吸循环衰竭与血胸症状,现在进行裂口修补,尝试止血,注意观测心搏……”


胸腔的痛感越来越弱,幻觉却变得更加清晰。陆南知隐约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,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继续推动着梦境的发展。


母亲的遗物是自己亲手送出去的,女子的饰物与男子不大相配,却还是很衬唐雨年的肤色,像是他掌心里一片小小的湖泊。


所以他告诉唐雨年:“那也戴着,好看。”


在那之前唐雨年好像还在跟他别扭,怕他下辈子认不出他的脸。陆南知哄着哄着,觉得很对不起他,在这个世界,他到底也是没能光靠自己想起来。


后来他才发现,他几乎记起了全部的人生,却忘记了一句话。


他对唐雨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


“我等着你,别担心我。”


便终于明白为什么唐雨年能毫不犹豫地寻死,为什么能凭借一丝不灭的心愿,伤痕累累地来到自己面前。


他说了会等着他,唐雨年就这么相信着。


干旱的夏季带来死亡,他在梦中脱离自己的肉身,飘浮起来俯瞰大地,像是悲悯的神明。而神明爱世人,他眼里却只装得下一个影子。


唐雨年安静地蜷缩在他的胸前,遗体没有温度,他却费尽心思地想要求得温暖。陆南知蹲在床边,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发,却看见透明的指尖穿过发丝,才发觉自己已经不是活人。


烧化他身体的那一天,他站在唐雨年身边,一同看着火光闪烁,浓烟冲天,看着自己变成一小罐灰烬。唐雨年把变小的他抱在怀里 ,一边流泪一边说话,直到握在掌心里的时候都不舍得扬出去。最后是风将他带走,徒留思念给他的爱人。


梦境到这里就让人觉得苦涩得难以忍受,几乎不敢相信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。陆南知开始试图找出这梦魇的缺口,挣扎着想要醒过来,可大脑好像失去了支配权,又往更梦的更深处沉没下去。



开胸手术不是闹着玩儿的,麻醉药的剂量足够他昏睡上一天一夜,这种时候就算是把他扔到案板上去剁了大概都不会有知觉,更别提要靠自己的意念清醒过来。


陆南知想起来,其实死亡并没有让他就此离开那个世界。


只是化有形为无形,散作一片虚无的泡影,无谓降生,也无从死灭,他真正成为游走在人世间孤独的亡魂,在唐雨年的肩膀上栖身。


唐雨年看不见他,不表现得格外想念,也不疯癫地四处去寻。他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平凡地生活,喜怒哀乐却像是与陆南知一同被烧去,仿佛只要耗尽了那最后一点儿精气神,他就再攒不出劲儿来了,总让人觉得是憋着一口气在活,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一般。


陆南知总是跟在唐雨年身后发愁。


明尊教他怜世人,辨善恶,却好像仍未曾引他开化,叫他不懂如何能偿还。


还他虚惊一场,得偿所愿。




手术进行到后半夜,依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。病危通知书被送到手上,却也只能由陆南知的同事请示上级,代行签字。


走廊长而冰冷,午夜的医院安静得可怕,只有护士偶尔推着装满药品的小车路过,轮子轧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吱嘎声。


唐雨年打了个寒颤。他单薄的外套与衬衣下面是满身的冷汗,冷冷地贴在皮肤上。呼吸被扼紧,心跳失去节拍,冰封万物的冬天从未自他的骨骼中远离。


他不知道医生要做些什么来挽救陆南知的生命。要打针吗?像他之前那样?


血流得那样多,到底要怎么活下来呢?


在唐雨年的印象中的那个世界里,医疗领域缺少技术,环境,以及高知识水平的人才。从来没有什么人能从这样的死路中脱身,这几乎是要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性命。所以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更加恐惧。


那把尖刀作为证据,一取出来就被装进证物袋送到了警局的同事们手上,将被当做呈堂证供来控告嫌疑人持刀伤人且袭警。


唐雨年远远地瞄见了,透明的塑胶袋裹着明晃晃的凶器。新鲜的血液附着在刀刃上,一滴一滴顺着刀柄流下来,在袋子底部聚集起来,氧化成发黑的颜色。


五分钟之前,它还扎在陆南知的胸膛里,紧贴心肌,刺破膈膜,依偎着温热血肉分享他曾经做过的梦。


死物不会像活人一样失去生命,连灵魂都出卖给恶魔。唐雨年看了那东西两眼,才察觉自己连牙关都在发抖。


恨意从上一个宇宙追随他来到这里,沿路风景焚烧殆尽。


噩梦永不终结。



“积血基本排出,创面止血,继续保持输血补液,准备缝合。”


陆南知无法估算自己在天地之间逗留飘荡了多久。时间对亡魂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数字,光阴难以再束缚他虚无的影子。


有的时候他会待在唐雨年的身边,但久而久之他就发现,自己太冷了,在炎炎的夏日里都会把唐雨年冻得打冷颤。


他是一阵原地盘旋的风,仍有未了却的心愿,便去不了更远的地方。


唐雨年怕冷得很,他的手腕断过一次,侥幸将筋脉全接了回来,却也落下了毛病,受了凉就发痛。


所以他就不总是黏着唐雨年转悠了,作为一只成熟的好鬼,他应该找点自己的事情做,不能总是妨碍活着的人。


但人一旦成了鬼,就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做,如果不愿意喝汤入轮回,就只能日复一日地虚度永恒的时间。陆南知起先觉得无聊,后来却慢慢地感到这也十分不错。


不必吃饭睡觉,也没有烦人的悬赏任务,他有了更多的闲暇去想关于唐雨年的事情。他总是离得很远,偶尔偷偷看人一眼,日子也能够平静地过去。


他跟着唐雨年去了遥远的蜀中,那是唐雨年口中落雨连绵的故乡。嘉陵江水拂去累积的尘土,喂养焦渴的大地,也洗净他满是灰烬的灵魂。


唐雨年把喝空的酒壶扔进江水里,一切都开始迈向终点。


熟悉的酒香浓烈,陆南知藏身在竹林中看他 ,不知道这是什么日子。


忌日是亡魂的生辰,但往往只有生者记得。


陆南知看见唐雨年站在山崖的边缘,脚下的江水奔腾不息。他想出声提醒,叫他喝了酒就不要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,万一掉下去了要如何是好。


但他自然是发不出声音的,所以他往唐雨年身边凑了凑,试图让这阵风将他吹得清醒些。


可唐雨年却又往前迈了一步。


他回过头,安静地看着风吹来的方向。陆南知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睛,突然听见他心里的声音。


他问,是你吗。


陆南知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。


灵魂本身是没有重量的,他可以浮在空中,虚度这没有尽头的永生。


但此时此刻他在与唐雨年一起坠落。


世间的风雨是无数没有归途的故人,星辰是引魂的明灯。死去的人往往只是因为有无法割舍的某样事物还留存于世,便不能了无牵挂地离开。当他们的执念终于消散,与这尘世的羁绊也随之断开,得以完整地迎向结局。


他用虚无的手臂拥抱着唐雨年,又获得久违的安宁。


风声里夹杂着野鬼孤魂的哀叹,悲欢无常的世界里每一天都是如此,等待的人依然徘徊不前,安息的人求得往生。


陆南知贴近唐雨年,像所有的亡灵一样,用他永远也无法听见的声音对他耳语。


从降生到死亡,人从襁褓迈进棺椁,不过只是弹指间就匆匆而过的轮回而已。可此刻天地澄明,浩瀚宇宙展露一角,是重叠交错的平行时空,是遥相应和的死生答问。


是那年酒肆中,飘着桂花香气的一见钟情。


流水淹没记忆。


“不要怕,我在这里。”





手术室的红灯熄灭,医生一脸倦容,从门内走出来。他揭下口罩,清了清嗓子,问:“哪位是陆南知的家属?”


唐雨年没有站起来,他的腿没有什么力气,大脑也变得迟钝,不敢看医生一眼。


家中那个大铁皮盒子里总是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画面,唐雨年总是很好奇,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钻进去的,陆南知曾经说过,那些是叫做电视剧的玩意儿。


对他来说那是跟戏台子差不多的东西,里头的事情算不得真,都是假戏一场,但现下的情形却好像与其中的某一出极为相似。


穿白大褂的人走出来,面色凝重,向着人群宣告一句他听不明白的话,再惯例似的说一声我们尽力了,等候着的人们就可以开始一场悲恸的嚎哭。这样的画面他看了好多遍,不同的人,不同的悲伤,这一套流程却从不改变,仿佛是什么约定俗成的桥段。


他不喜欢这样压抑的戏码,更不能接受自己要被编排成其中一员。


铁皮大门在医生身后合起来,隐约能听见一两声里面刀剪碰撞的声音,是参与手术的医生们在收拾废弃的医疗器械。


唐雨年抬起头来,迎面袭来的无助感好像是一场倾盆大雨,将他兜头淋湿了,连悲痛的精神都拿不出来。


宣判的时刻来临。


医生摘下口罩,做了个深呼吸,然后道:


“我来通知一下各位,陆先生的手术顺利完成,虽然中途出现危重情况,但目前心肺基本功能已经恢复,将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。由于失血导致的休克情况严重,病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,还是要看他自身的情况。”


预想中的可怕场景并没有出现,四周围绕的人们不是在大声痛哭,而是都聚集来他的身旁,大家纷纷松了口气,拍着他的肩膀说吉人自有天相。


或许他终于等到上天眷顾。




陆南知很久都没有醒过来,他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,被各种各样可怕的仪器包围起来,身上连接着数不清的管子和线,不知道是要把他的生命力输送到哪里去。


唐雨年隔着厚厚的玻璃看他,能听到里面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,他一向很害怕这个世界中的高科技产物,但与生离死别相比,也没有什么不是小事。


他不懂怎么去观察患者的异常状况,只知道看医护人员的脸色,别人一旦表现出一丝慌张,他立刻便惊弓之鸟似的不安起来,最开始的几日,几乎夜夜都是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睡着的。


每日都会有几个陆南知的同事到医院来,但重症监护室是不允许太多人探视的,于是他们带来的礼物便全由唐雨年代收了,免不了还要跟他聊上几句。


唐雨年本不爱过多的交际,但也不好让别人下不来台,虽然心里忐忑不定,还是要硬着头皮去跟人寒暄。


有时还是会有些尴尬的。


比如这一回,来者拎了三大包的慰问品,将ICU门口弄得像是开业前夕的小卖部,护士见了都要多看两眼。唐雨年坐在一边发愁,能应付的客套话这几天说了太多,已经不剩几个词了,估计是要冷场。


人家却先来跟他搭话,上来就问:“您是唐先生吗?”


唐雨年脊背上的寒毛立起来几根。他想不出在这里除了陆南知还会有谁能知道他的名字,那好像已经成了个废弃已久的代号,被他远远地遗留在了回忆之中。


“……是”


那人笑了,又问:“您与陆队长是去年才认识的?”


唐雨年在心里偷偷地表达了不满,他跟陆南知的初识要追溯回上一重人间,生前死后都不能斩断干系,又怎么会仅仅是他们所看见的这点浅薄缘分而已。


然后非常不情愿地答道:“是的,有什么问题吗?”


来者点了点头,自言自语:“那应该是你了。” 他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来,轻轻交到唐雨年手上,告诉他:“这些日子组织上要我暂代陆队的工作,我去交接工作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陆队的笔记本,这个里面有些私人的事情,放在我那里不大好,还是你收起来稳妥一些。”


唐雨年接过那个笔记本,觉得眼熟得很。又听那人道:“除了工作的内容,里面似乎有提起过你。我实在不是故意看见的,等陆队醒了你千万不要告诉他。”


天知道陆南知在里面写了什么东西,能让人恨不得原地发誓过目就忘绝不外传。


唐雨年糊里糊涂地送人出了医院大门,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ICU门前,这才有了空闲对着这个小本子发愣。


打开时扉页夹着的一张纸掉出来,飘飘荡荡落在他脚边,他蹲下身去捡,一下子就眼尖地找到自己的名字。


姓名年龄户籍地全都一项一项写得详尽,他终于想起来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夜,讲给那人听的东西。


内容那一栏有大片的留白,像是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以记录上去,陆南知只在这里留下四个字:“不知所云”


唐雨年轻轻笑了一声,一颗眼泪却掉下来,将那四个字砸得边缘模糊。


那时候他稀里糊涂地从天而降,一切交流都是鸡同鸭讲,却还告诉陆南知,说死亡才是他们重逢的原因。


正常人应该都只会觉得他是个疯子。


奇迹之所以会成为谎言,是因为太过离奇,就算直言坦白,也不会被认可作真相。


他喜欢的人在这个世界中,是熟悉又陌生的崭新个体,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众生之一。


他便一个人独自拥有这奇遇。


唐雨年缓了一小会儿,觉得这也怪不得陆南知,如果换做是他自己来听那些话,大概也要在心里默念一句荒唐。


被眼泪打湿的部分迅速地被晾干,泪水蒸发到湿度低下的冬日空气中去,而那道潮湿印痕中,却好像又透出另外的字迹。


唐雨年疑惑地把那张纸翻过来。


是一行很短的句子,笔迹却显得有些拖拉,似乎是在犹豫不决间,再三斟酌才下笔。


“初次见面,我的梦中情人。”


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,空落落的心又好像被填补了某个缺口。这样的话如果是由别人说出来,便无疑是油腔滑调,但陆南知写下这行字,就仿佛是展露了全部的温柔所在,接引他于无常世界中安稳着陆。


那一刻他有了这样的勇气,可以为了那个人再死去一次。


会失败也没有关系,被忘记也无所谓。他愿意接受一次又一次的“初次见面”,可以永远期待重逢的到来。


他的手指摩挲着那四个字,学着那上面的措辞自言自语。


“是好久不见。”




重症监护室里的仪器们,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。


医生护士一股脑地涌进陆南知的病房,没有人对他解释现在是个什么状况,唐雨年手足无措地被晾在原地,直觉告诉他是出了什么事,他却没办法从头脑中搜刮出一星半点有用的知识来。


门没有关严,从他的角度可以瞥见玻璃墙的一角。在厚重玻璃的背后,陆南知被白大褂们围起来,仪器的显示屏上红红绿绿的线条杂乱无章,彼此缠绕着往屏幕右边无限延伸。


唐雨年想挤进去,看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,却被护士推出来,说医生正在观察,让他不要妨碍工作。


他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添乱,便又抱着那个小本子怯怯地退出来,看着大门在眼前合上。


然后坐回长椅上,揉眼睛的手指摸到潮湿的泪水,像要暗喻他命中避无可避的一场雨。


很快那扇门就再次被人推开,医生的脸上带着喜色,快步向他走来。


“陆先生刚刚已经醒了,仪器的异常警报是因为电极片滑落了一个,您不用担心。”医生面带笑容地从厚厚的文件资料里抽出陆南知的病历本,交到唐雨年手上,然后告诉他:“他现在能听见你说话,交谈可能还比较费力,但你可以先去陪陪他,如果明天没有什么状况的话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。”


如果可以的话,唐雨年甚至想跪下来磕两个头来表达自己的心情,但他终究是除了“多谢”就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了,只能愣愣地被护士带进去做全身消毒,再套上医用防护服,直到坐在陆南知的床前,他才有了点实感。


意识到他们又度过一场劫难,有机会能够共渡漫长的人生。


于是他看着陆南知傻笑,迫使陆南知的目光也转向他,眼角弯出浅浅的细纹。


那个人脸上还戴着呼吸面罩,一丁点水蒸气蓄在透明壳子里,唐雨年要凑的近一点才能看清他消瘦下去的面颊和白得像纸的嘴唇。


他想问陆南知有没有哪里还痛,却又知道这人是惯常嘴硬的,就算骨头劈碎了也能忍着不说,便不开口,只在他身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,微微伏低身子看着他。


陆南知身上贴了太多杂七杂八的监测装置,让两个人都不敢做什么大动作。这会儿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,便伸出一根手指去勾唐雨年的袖子,声音轻得好像要被风吹散。


“……我睡了多久?”


唐雨年直起腰来,认真想了一会儿,答他:“大概有五天了。”


“你再不醒过来,我就不等你了。”


虽然他并不像在开玩笑,而是在赌气一般。陆南知却还是觉得,没有再比这更让人心安的话了。


那些从不宣之于口的,是孤独岁月里漫长而无望的期盼。


永远有个人在等着他。


呼吸机将氧气源源不断地送进他受伤的肺部,但他又开始觉得呼吸困难,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大幅度地上下飘摇,如同在暴风雨里航行的船。


不能再迟下去,他有一句话必须要说。


于是他费力地拉住了唐雨年的手指,那双手比他的还要凉,几乎是座冰雕。


唐雨年似乎看出他要说什么话,便把耳朵贴过去听,因为距离太近,呼吸都打在人颈侧,温暖湿润,惹得那颗心脏又擂鼓般地拼命搏动起来。


陆南知望着他的眼睛,声音小却清晰。


“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”


唐雨年应了一声,凑得更近了些,继续等着他的下文。


“……也想起来了很多事情。”


伏在床前的青年突然愣在那里,半晌才犹豫地去看陆南知。他的目光对上那道视线,又担惊受怕似的垂下眼帘,好像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

过了许久,久到陆南知都以为他会起身离开这件屋子去整理情绪,他却慢慢地又抬起头来,问他:“想起来了什么?”


然后他摇摇头,仿佛在后悔不该这么问,便并没有留给他回答的时间,紧接着再次发问,这次就更加直白。


“想起我了吗?”


语气虽然强硬,神情却脆弱得像是被打碎了的玻璃工艺品。与梦中别无二致地,叫人不能忘记那双悲伤的眼睛。


陆南知记得有这样一个出名的理论,当你不观察的时候,月亮是不存在的。


是句带有强烈主观唯心主义色彩的量子力学理论,他当初翻阅资料的时候,曾大致看过几眼。


存在的意义是被感知,当一个人被世界所遗忘的时候,那么他就已经不存在在这个宇宙里。


或许在他死去的那一天,唐雨年就变成了那个世界中,寂寞而消亡的月亮。


他将哽咽的声音咽回去,胸腔里便痛得让他觉得是被人塞进了一把老虎钳。唐雨年依旧专注地与他对视,像是多年前莽撞又天真的少年,迫切地想得到问题的答案。


陆南知很轻地点了头,眼角落下一滴泪。


“……原来奇迹是存在的。”


呼吸面罩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不真切,但唐雨年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。


月亮横渡星海,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夜空。


病房外的天色暗了下去,医院的走廊重归寂静,只有单调的仪器声还在重复响起。真正的重逢在今天才到来,有些话就一刻也不能再等,要说给心上的人听。


“雨年,久等了。”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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